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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命题cp】岁岁心上松(一发完)

/ 一句话简介:两个不会爱的人试着学习如何相爱 。

/ 春节联文 我流he 全文1.7w+ 冗长慎入

/ cp搭配:敏感自卑缺乏安全感攻X中央空调受 庭菘X 洛一鑫


上一棒:@树上有布(请提醒我天天向上 


下一棒:@swl戒烟【酝酿中】 


————————正文————————


公司的年终团建地址最终选在了一栋郊区别墅里,里面有KTV和桌游设备,还备有火锅、烤肉的电磁炉和烤架。

公司老总年纪比他们大了许多,开始说要来结果临到头只讲了几句话就走了,说是要给年轻人娱乐的空间。一群年轻人凑在一块热闹得快要嗨翻了天,庭菘作为今年才来的新人被撺掇着第一个上去唱歌,他拿着话筒在点歌台上划来划去,半天没选好,手心里就已经出了一手的汗。他在这种场合时常表现得局促不安,满室的喧嚣热闹仿佛总是与他有着天然的隔阂。

“我先来吧,让我们小庭好好想想要唱什么。”

一名穿着潮牌休闲服的男人坐到他身旁,手臂绕过他在歌单上选了首歌,轻巧拿走了他手里的麦克风,爽朗地说。

“好好好,洛总先来!”

“来一个,来一个!”

旁边人的起哄声里,庭菘不自觉回头去看坐在他身侧的这个已经不止一次帮过他的男人,那人一副清隽的长相,举手投足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总,在什么场合都能左右逢源。

不像他,对上人紧张得根本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更别提巴结上司了。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已经和他在一起了三个月,对庭菘来说一切都美好得就像一场梦。

庭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人,然后使劲跟着组里的小姑娘们一起鼓掌。等麦克风再次回到他手里,才回过神来,唱了首刚才挑半天才选中的老歌。在座只有几个人听过,他唱歌也不怎么吸引人,稀稀拉拉的掌声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洛一鑫推门出去的背影上,他随即也起身想跟上去,却被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的杜思帆拉了拉袖子,拽着他坐到前面的长沙发上。

“看什么呢?发什么呆?坐过来听于哥八卦来。”

“觉得小洛总人好吧?是不是?”

“是啊是啊。”旁边小姑娘附和着。

“切,他还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你们见过他对谁不好的?有人知道他之前有过多少对象吗?”

说话这人是公司里的元老级人物,人称于哥,油嘴滑舌他当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嘿,你们几个新来的不知道吧,你们洛总啊,那可是男女通吃,对象那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前一阵不是还说谈了个小男朋友,过了没一个月就分了,问就是不合适。”

“我好像也听潇姐说过,洛总换对象换得确实快,但他对自己对象也真没得说啊,那叫一个温柔体贴。”

“温柔体贴?说得好听。那还不是中央空调?搁我我可受不了,还好不是我男朋友。”

“不过洛总人好嘛,对谁都好,我们在他手底下干活,多舒服。”

“就是就是。哎洛总回来了,别说了别说了,唱歌。”

庭菘坐在沙发最末头脑有些木,后背被人轻轻一拍,他猛然受了惊,回头却撞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洛一鑫作势在他旁边坐下,搭在他肩上的手自然得有些刻意,偏过头在他耳边说话的时候凑得很近,在音乐声极大吵闹不已的ktv里却不显违和。

“没,没什么,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你……”

庭菘话里的尾音还没落,洛一鑫搭过来的胳膊就被别人拍了一下,他后半句话隐没在喧嚣声里,没第二个人听见。

“洛总来一起玩牌啊!”

“好啊。”洛一鑫被叫走的时候回头又看了庭菘几眼,木讷呆板的男人原本就只有那双眼睛是乌黑发亮的,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连那双眼睛都失去了神采黯淡下去,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苍白。

洛一鑫被拉着坐到桌子前,再次在人群中寻找庭菘身影时,那人正一边冲其他人点着头赔笑,一边往外面走。那背影莫名有些狼狈,临到门口还绊了一下。在场的除了他再没别人关注庭菘的离开。

“到你了,洛总,快出啊!”

“哦,好嘞!”洛一鑫收回自己的思绪,很快融入进了欢快热闹的氛围中。

手机屏幕在他没注意时亮了一下,继而很快黑了下去。


这家公司并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庭菘当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说什么,他一个人出了独栋别墅,远郊根本没通地铁,连叫车都很难。

他抱着手臂,脑海里一直涌现着同事们刚才的声音,一个从一开始就困扰着他的问题在他心头愈演愈烈。

洛一鑫真的会喜欢他吗?

他坐上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出租车时整个人都被冻得直哆嗦,握着手机的手却一直没放下,他刚给洛一鑫发了消息,说自己会在家等他,让他早点回来,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车窗里反射出他自己毫无血色的脸,庭菘扯了扯嘴角,连整张脸都是僵的,眉眼间还带着消不去的疲色。

他突然觉得纠结于这个问题的自己很可笑,洛一鑫怎么会喜欢他呢?

哪怕一开始是洛一鑫主动联系他,也是洛一鑫让他离开原来那间廉价的出租屋搬来和他同居。

哪怕是洛一鑫先说的喜欢他。

庭菘其实一开始就是不信的,可他还是答应了。

他进公司这一年来,洛一鑫对他一直很好,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不嫌他笨也不嫌他做事慢,从来没对他说过重话。他对洛一鑫动心实在是一件太自然不过的事。

所以这样掉到他眼前的机会,就算是一天他都不会放过。就算他知道洛一鑫不过是图个新鲜,有时也会因为那人对他极自然的亲热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他上个星期才亲眼见到过洛一鑫面对那位借调过来的小姑娘的绅士体贴,今天就亲耳听见这么些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而庭菘面对这一切,唯一的应对就只有逃避。

他既不愿意开口去问,又害怕洛一鑫借此机会和他分手,只敢一个人回公寓里准备做一顿饭给洛一鑫备着,想让他早点回来陪陪他。谁让再怎么说,他们现在还是情侣关系。


庭菘在公寓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洛一鑫回来。从中午开始他胃里就丝丝拉拉地扯着疼,闷着头睡了一觉也没有好转,晚上喝了杯热水稍微缓过来一点,就起来在冰箱里翻了翻,炒了两个热菜,又把前两天处理好的鱼拿出来炖了锅汤。

他吃了两口就没再动筷子,脆弱的胃壁被放到发冷的食物剐蹭着带给他难以忍受的疼痛,身上早已捂出了汗,冷汗涔涔湿透了薄薄的睡衣,在暖气很足的室内都有些发抖。

他忍过胃里痉挛的一阵阵抽痛,狠了心地把整只手臂向着胃腹里压,而后受不住地蜷缩进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缩成一团,连那张洛一鑫最喜欢的毯子掉到地上都顾不上捡。

“唔呃……”

他唇边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痛呼,回荡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空荡客厅里,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胃里随意搅弄,一阵翻江倒海之后,他克制不住地翻了个身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扑进洗手间里,趴在马桶上一下又一下地咳嗽,他其实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咳嗽后反上来的呕意让他全身一震,痉挛似的俯身去吐,吐出来的都是些水和一丁点食物残渣。

吐干净之后的胃像是被灼烧过一样,疼得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靠坐在洗手间冰凉的瓷砖上,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抖着手拨出去了这一天的第一通电话。

“喂?怎么了?”

电话里洛一鑫的声音难掩不耐烦,很明显他还在外面,身边还有同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庭菘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下一秒甚至没掩住一声痛到极致的呻吟,却听见听筒里依旧炸裂的音响声。

“这边还没结束,我一会儿就回去,你先睡。”洛一鑫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雾,断断续续传进庭菘耳朵里。

对面很吵,极具节奏性的音乐声爆炸一样地响,庭菘垂着头,鬼使神差地没挂断。

于是庭菘睁着那双被胃疼折磨得失去焦距的眸子,在一片嘈杂的音响中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洛哥,是嫂子吗?家里有人等啊?”

“不,不是,就是一朋友。”

电话还没有被挂断,庭菘喜欢的那个人这样回答,然后啪地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通话结束了。

被剧烈的呕吐激得通红的眼睛缓缓合上,眼角滑过一滴浑浊的水渍。


这些天洛一鑫发现庭菘很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庭菘不再会主动给他发消息打电话了,在公司也不像以前一样装作不经意地在他跟前晃,也不在工位上等他一起下班。最令他感到担忧的,是庭菘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可家里的饭菜还是没有变,菜色偶尔还比之前丰富,家里也依旧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有意亲近自己的小男朋友,庭菘也没有躲,只是直愣愣看着他,由着他亲。

上周聚餐他回去得很晚,回去时庭菘已经睡下了,但他看见锅里还温着一碗醒酒汤,冰箱里放着新做好的饭菜,用保鲜膜罩着,没被动过几筷子。

他莫名觉得有些愧疚,第二天就忙不迭地示好,“明天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我请你吃顿好的,有东西送你。”

“在家吃不好吗?不用买那些东西给我,我也不会用。”庭菘一直都是这样,不同于他之前找的那些人,对他买的奢侈品看都不多看一眼,问就是没用过,不需要。他甚至连护手霜这种东西都不碰,明明比他还小了几岁,那双大手糙得厉害。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送你。”

“没什么。”说这话时庭菘正背对着他换衣服,背后的肩脊曲线并不是现下健身房刻意练出来的那样健美,却也很漂亮有力。

“那等你有想要的再告诉我,我都给你,好不好?”

庭菘被他冷不丁从背后扑上来,身形晃了晃才稳住,任由他在耳边厮磨了一番,半边耳朵红透了,洛一鑫才听到一声他想听的,“好。”

比起从前他找过的那些情人,庭菘显然更加木讷呆板了些。虽然小了他四岁,但也不知道从小是怎么长的,就是没有同龄人活泛会来事。最开始的时候洛一鑫和他在一起,也算是临时起意。那时洛一鑫刚和上一任男朋友分手,去酒吧和朋友玩儿,酒喝多了腿都发软,站起来的时候直愣愣挂到了一名碰巧路过的酒吧侍应生身上。

那天洛一鑫喝得烂醉,上去就吧唧了人家一口,临了只记得穿着紧身黑色带亮片工作服的服务生有一双黑曜石一样滴溜圆乌黑的大眼睛。

而第二天,他在新员工入职培训会上再次看到了这双眼睛。似乎是心照不宣,他们从没提起过第一次偶遇,更没提过那个酒后无状的亲吻。可洛一鑫始终忘不掉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在公司有意接近,追到庭菘的过程令人惊讶地轻松。

他本以为自己追到手以后很快就会厌烦,以为自己只是因为那天没有把人睡到手所以心有不甘,以为庭菘和那些他以前在圈里找的人一样只要用点金钱用点时间就完全足够,腻了就可以送一个价值不菲的分手礼物好聚好散。

但洛一鑫现在不再这样想了,他和庭菘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生不出原来那种几个月就分的心思。比如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穿着一身超市买来成套的毛绒睡衣,没有保养过的一双大手骨节被厨房的冷水冻得通红,算不上宽阔的肩膀在这短短几个月替他打理好了家里的一切,整个人浸在他从前最不屑一顾的柴米油盐里,却可靠得让人心动。

“干嘛不用热水?”

“能省点是一点,我没那么金贵,你用热水就行。”

“以后冬天就开热水,多冷啊。”

洛一鑫等他洗完碗把人从厨房拉出来走进卧室,温热的掌心捂上庭菘的手,涂上厚厚的护手霜,然后抬起头去看他,“我们做吧。”

庭菘没拒绝,低头去咬///他的唇,洛一鑫也没躲,只在被咬///得疼了才出声,“怎么跟狗一样,还咬///人呢?”

庭菘呼出的气很重,喷在洛一鑫颈上,“疼吗?”

洛一鑫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后,眼尾勾出一丝被磨出来的红,“别废话,快点。”

也就这种时候,洛一鑫会觉得庭菘确实是比他年轻的,体力好得惊人,一反平日里呆板无趣的样子,把他折腾得腰都快散了架,才鸣金收兵,贴过来亲昵地亲了亲他的脸,“舒服吗?”

洛一鑫哼了一声,几乎快要在他怀里睡过去了,连要去清理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最后也没说到底舒服不舒服,自然也就错过了庭菘吻在他发间的一句“别丢下我。”


临近年关,春节前最后一个项目在连日加班中终于结了,对方公司邀请项目组参加庆功宴,洛一鑫就带着他们整组人去了。

那不是庭菘熟悉的世界。

觥筹交错间水晶吊灯发着精致易碎的光,侍应生端来的点心和红酒在餐桌上排成长长一排,庭菘身上临时穿上的西服总显得不合身,局促不安地站在角落。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洛一鑫的身影,那人在这种地方总是如鱼得水,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几位女士捂嘴低笑,酒杯碰撞间嘴角的笑容似乎一直挂在唇边,看起来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节奏。修剪得宜的西装拢着那人的腰身,张扬自信的笑容让他在哪里都能吃得开,他进门之前跟他们几个说好了,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吃东西就行,不用干什么。

其实就算他不说,依庭菘的性子,这种事他总是做不来的,更何况他胃里本就不舒服绞着疼,更不可能喝什么酒。他跟几个小姑娘一起缩在角落里,女生们拿了几块小蛋糕过来招呼他一起吃,他拿了一块尝了一口就被腻得受不了,奶油的黏腻感许久都挥之不去,黏在胃壁上使他一阵又一阵地反胃恶心。

“你们什么时候走?”

“走?没结束能走吗?”

“我有点不舒服,想先走。”他站起来的时候右手佯作自然地搭在胃腹上,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连指骨都压得发白,狠狠抵上去时被激出又一阵激烈的痛楚。

“那要不要跟洛总说一声?”杜思帆看他脸色确实有些发白也没阻止,提醒道。

“我去和他说。”

庭菘站起身后就朝着洛一鑫所在的地方走过去,庆功宴的大厅里有许多大理石柱子,将整个大厅割裂出许多具有私密性的小空间,洛一鑫就和人站在第二根柱子后面,庭菘出现的时候洛一鑫很明显愣了愣,转而向旁边的人介绍,“这是我们组里新来的员工小庭,大学刚毕业。”

庭菘向那两个生面孔微躬着身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回洛一鑫的方向,“洛总,方便和您单独说句话吗?”

洛一鑫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秒,就听身旁那两名对方公司的老总说道,“初次见面不喝一杯怎么行呢?小伙子,喝了这杯,就让你们洛总走,哈哈。”

庭菘的动作也顿住了,他看了眼被侍应生端过来的酒杯,里面的红酒嫣红似血。

“范总,小庭不会喝酒,这酒我替他,三杯,三杯好吧?新人刚来不懂事,两位别生气,估计是组里那几个小姑娘让人来找我的。”洛一鑫知道庭菘从来不喝酒,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一直尊重庭菘,不愿意喝就从来没让他喝过。

“哎,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新人才要多练,练练就会了,可不兴天天被你护着。”

洛一鑫也是才和这两个执行总监打上照面,早知道今天肯定要和他们喝个够本,但怎么都没想到不小心撞上来的庭菘被抓了个正着,现在的架势简直骑虎难下,他心里都捏了把汗,生怕庭菘一点情面不给转头就走。他甚至连庭菘转头走开之后转圜的托辞都找好了,可在他讶异的目光中,庭菘拿起了端到近前的一杯酒,仰头喝了个干净。

“我们可以走了吗?”

庭菘神色算得上平静,语气也波澜不惊。

洛一鑫脸上赔着笑,视线却不敢离开庭菘一秒,他从没见过庭菘喝酒,但他很明显注意到庭菘的脸色比刚才过来的时候又白了一个度。

“哈哈当然,这不是会喝酒吗?下次和你们洛总一起来。”

“好好好,范总林总,我先去看看我们公司的人,有些晚了让那几个小姑娘先回去,回来咱们再喝。”

“去吧去吧,我们过去坐。”

庭菘走路的脚步很急,也很乱,走出后面那些人视线范围后,他脱了力一般倚靠在宴会厅外侧的墙壁上,洛一鑫见状连忙扶住他,连声问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没想让你过来喝酒的,是胃疼吗?过敏还是胃疼?”

庭菘没吱声,从来找洛一鑫开始就不停冒着冷汗的后背现在已经湿透了,紧紧贴着西服里的白衬衫。他眼前蒙上一层雾气,恍惚中什么都看不清,睫毛轻轻颤动,胃脘处因为刚才那一口酒泛起的剧痛此时炸开了一样,击溃了他全部的理智,右手几乎要杵进腰腹里去。

组里的小姑娘们此时也跑了过来,她们几个刚远远听到动静,临到近前就看到庭菘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被洛一鑫撑着半副身子,连忙说,“刚小庭来找您是想说他不舒服要先走的,这是喝了多少啊洛总?”

已经快晕厥过去的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洛一鑫身上,他咬着唇,努力眨了眨眼睛,“知道了,搭把手,他不对劲,要送医院。”

“好好好,您车停在哪了,我去帮您开。”

洛一鑫把车钥匙丢给其中一个会开车的,揽着庭菘腰背的手一直没松开,靠在他怀里的人一直都在发抖,他使劲想掰开庭菘的手却徒劳无功,只能由着庭菘用最后一点力气抵着自己的胃。

“B座301,你帮我开车,剩下人都回吧,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好,洛总,那你们小心。”


路虎SUV后座还算宽敞,足够洛一鑫扶着人让庭菘整个身子都躺下去,上半身以一个极亲昵的姿势靠坐在他怀里。

他也实在是慌了神,来不及在驾驶座的女生面前遮掩,就被人从后视镜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急得发红的眸子。

庭菘上车后暖和过来,恢复了一点神智,一开始是抗拒过的,他仅存的理智使他想起公司里的禁令,试图挣开这个温热的怀抱,一个人缩起来,可是胃里翻江倒海的痛楚逼得他从唇间泄出了一点声音,在一路风驰电掣的车里显得格外刺耳。

“唔呃……别,别这样,我没事。”

“你说什么?这叫没事?你平时不说也就算了,疼成这样也不告诉我?我会逼你喝酒不成?她们说你本来就不舒服,本来就是要走的,干嘛要来找我,我又不会怪你。”洛一鑫的声音说到后面放得很轻,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但这明显是徒劳的,没有开音响的车里静得可怕。

“洛,洛总,有人,呃……前面有人的……”

“别说话了,我替你捂着。闭眼睛。别看了。”

洛一鑫使了很大劲终于掰开了庭菘的手,自己捂上庭菘绞痛着的胃腹,感受到手里冰冷僵硬的器官时不由心里一凉,声音都发着抖,不再有余力去管前面驾驶座的人怎么想。他另一只手捂上庭菘那双痛得满是空茫的眼睛,在庭菘额间摸到一手冷汗,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他有些害怕低头看见的那双眼睛,里面空空荡荡,连他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车窗外的霓虹灯浮光跃金,映不进那双他瞧了一眼就心动至今的眼睛里。他似乎此时察觉到了什么,但又抓不住摸不着,只能死死揪着庭菘的西服下摆,咬牙忍住眼中的泪。

等他们到了医院,挂号看诊挂水全部做完,庭菘被安置在急诊室的椅子上打针,靠坐在椅子上的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似乎已经昏睡了过去,但连睡着后都不安稳,细长浓密的睫毛一下又一下轻轻颤动。

洛一鑫想起看诊时大夫调出庭菘的病历,说庭菘是胃溃疡,而且近期已经发作过几次,有可能发展成胃出血,要注意休养时,庭菘脸上的表情简直称得上平静,好像已经听过这种话许多次。

而那个替他开车过来的女生临走前犹犹豫豫地上前问道,“洛总,你,你和小庭……”他握着庭菘的手没松开,抿紧了唇点点头,“你能当什么都不知道吗?”他说到这儿,拧紧眉咂了一声,“算了,我会处理。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洛总,您放心。”

洛一鑫却疲惫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朝她摆了摆手。


洛一鑫陪庭菘输了一晚上液体,等人终于缓过来些拔了针把人带回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幸好第二天是个周日,不需要请假就可以陪庭菘一天。

他搀抱着人的时候觉得庭菘瘦了,比起他们刚遇到的时候更瘦。他现在已经说不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庭菘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但他又没资格质问眼前刚从病痛折磨里解脱出来的人。刚进医院时护士问他既往病史,他一问三不知,根本答不出来。他很少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总是游刃有余的,在这个人情社会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但碰上庭菘这个意外,他再也无法维持原来的冷静。

他知道庭菘还是疼的,因为床///上的人背后冷汗湿了一身又一身,眉眼中难掩脆弱痛苦。他搂着庭菘的背,用刚在医院学会的手法揉着庭菘的胃,尽了全部的努力想要让人好受一点,不再在睡梦中都皱着眉。庭菘第二天醒来时胃部的不适已经好了许多,只剩下周身的酸痛。他茫然地坐起来,混沌不堪的脑子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终于回忆起来昏迷之前的事,脸上刚醒来生出来的血色又淡了下去。

“小庭,胃还难受吗?还疼不疼?”

洛一鑫端着杯热水三两步走到他身边,递给他喝了又接过来,庭菘就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摇了摇头,“不疼了。”

“再睡会儿吧,昨天回来得晚,我买了点粥,一会儿热好了给你喝。”洛一鑫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角,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关切。

“好。”

庭菘躺下背过身,听见身后的动静被人刻意放得很轻,卧室的门又重新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在耳边突然响起,他条件反射地爬起身接,那串号码他早就烂熟于心,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庭菘先生,这里是中心医院。之前您缴纳的住院费余额不足,请您尽快补缴。欠费金额为……”

“我知道了。”

庭菘没等对面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双眼睛里依旧飘荡着空蒙的雾气,仿佛怎么都看不穿勘不破,在命运的捉弄下难以挣脱。


这天洛一鑫对他很好,庭菘心里知道洛一鑫一直都是这么好的人,不管谁生病,他都会格外关照。他看着洛一鑫忙里忙外地围着他转,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一鑫看,格外眷恋着的模样,洛一鑫看着他心都发软,说“小祖宗别这么看我,我错了行不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带你去那种地方了,我自己也不去,好不好?”

“昨天真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洛一鑫从背后抱住他,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庭菘耳边与眼前,他便也听话合起眼睛,低声答“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于是更黏腻的亲///吻碰在他唇间。

洛一鑫的动作顾忌着他的身体没再继续,只轻轻碰了碰,就搂着他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牵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数着玩。

“知道什么了?”

“明明是我的错,你知道什么?”

洛一鑫明显还带着惊魂未定后的气恼,被庭菘一句不经意的话激得连语速都快了很多,偏还碰到个动不得碰不得的人。

“好了,别气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庭菘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意义不明的笑来。他身上没力气,在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也不愿意再挣开,任由洛一鑫抱着。

“有事就晚了,你懂不懂?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胡造,身体最重要。懂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庭菘始终没有回头,闷闷的声音从被窝传进洛一鑫耳朵里,“不是你的错,是我没用。”

洛一鑫听了这话面色一沉,强硬地把人别过身,“谁说你没用,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说这种话?”

庭菘的眼睛颜色很深,如同深不见底的水井,他眨了眨眼,没对刚才的话做任何解释。反而弯起唇,“没什么。不是说要喝粥吗?”

“哦对了,我热了粥,你等等,我给你拿,一会儿都凉了。”

“嗯。”

一整天下来庭菘也只喝进去几口粥,再多的别的什么他就再吃不进去了。洛一鑫虽然心急,但也不敢压着他吃什么,生怕吃得不对。

即使如此庭菘到了晚上还莫名觉得有些恶心,他的喉结难耐地滚了滚,却还是抑制住喉咙口剧烈的呕意,他翻起身,隔开洛一鑫急忙要过来扶他的手,下床的动作很急,上半身被胃里翻滚的疼痛激得想要立时弯折起来,洛一鑫拦他的动作做到一半,就看见他踉踉跄跄朝着洗手间走过去。

洛一鑫抱着他的手臂一空,心也空了半截。他赶紧站起来把人扶进洗手间,庭菘一进去就整个人趴在洗手池上费劲地佝偻下身子,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而后是断断续续的呕吐声。

这两天加起来庭菘都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也都是一点米粥和胃液,水龙头被人打开,哗哗地响,也掩不住从他喉间不时溢出的粗重的喘息声。

扒在洗手池上的手背青筋狰狞着一根根暴起,秽物随着水流进入幽深的下水道,庭菘感受到胃里又是一阵灼烧般的疼,疼得他的表情都痛苦起来,却不明白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和这些东西一起消失在洛一鑫的世界里。

“小庭,吐完就起来,我扶你,是不是又疼了?”

洛一鑫的怀抱依旧是温热的,庭菘几乎被这番折腾耗去了全部力气,由着他把自己扶进卧室,用热毛巾擦了擦他的嘴角。

“脏,你,别,别收拾了。”

等他缓过些许劲儿,拉住了洛一鑫要起身换洗毛巾的动作,被胃酸腐蚀过的嗓子沙哑难听,短短几个字中间就断了好几次。

“谁说你脏?庭菘,哎,庭菘你这个人……”

洛一鑫瞪大了眼睛,想教育人又看他模样实在可怜,到底没说下去,转了话头安慰他,“别想这么多,我给你倒点水,睡吧。”

“嗯。”

庭菘的目光始终没从洛一鑫那张俊脸上移开,别人口中的“中央空调”就这样半跪在他面前,眼中的关切爱护溢于言表。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不再想了,顺着洛一鑫的意思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洛一鑫定的闹钟一响就被人按掉,可庭菘还是醒了。

“你昨天刚吐过,今天就别去了,我去帮你请假。”洛一鑫起床的动作很麻利,三两下套好了衣服,出去洗漱之前这样说道。

“我自己请假就行,你去上班吧。”庭菘半靠在床头,面色平静,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上面正是他和管考勤的上司的聊天界面。

“行。别想太多,我今天会早点回来陪你。你再睡一会儿,不急着起。”洛一鑫叼了口冰箱里的面包,临走前还是放心不下过去摸了摸他额头,手指在他唇角蹭了下,“等我回来。”

庭菘点点头,直到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他才支起身子,放开了刚才攥紧了手机连指节都开始发白的手。

他脑子还有些发木,但这并不妨碍他发了一份辞职报告过去,然后起身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一个行李箱放在门后。

其实他的行李少得可怜,连半个行李箱都装不满,衣服裤子加起来还没放满洛一鑫家柜子里的一个抽屉。其实有些准备他知道自己早就该做,拖到现在,实在已经太久了。

他到医院时还没到ICU的探视时间,他在缴费处把自己不多的存款都交了出去,他算了算,这些钱只够补足之前的基础费用,还不包括新用的药。他咬了咬牙,像之前一样低着头求医院护士再给他宽限几天,就几天就行,他会想办法凑钱。他这样保证着。

在他母亲从普通病房转入ICU的这一个月,他已经做过了无数次这样的保证。

他妈很早之前就开始住院,诊断出来的时候就是肺癌晚期,那时候他还在上学,被那本薄薄的病历甩到脸上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憋着声音哭。他爸原本挣的钱勉强能维持家用,添上这么一大项支出后也难免捉襟见肘。他上大学后就开始在外面打工,什么地方都去过,什么活也都干过,最后选在酒吧里做调酒师,也是因为钱给得最高。

可他爸去年在工地出了意外,他妈的情况就更差了,原本性格还算不错的女人自从丈夫去世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冲着他发脾气,摔东西,甚至对照顾她的护士都恶语相向。去年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导师知道了他家里的事,举荐他进了这家公司,虽然钱少了点,但平台大前景好。就因为这事他妈骂了他整整一个星期,因为长期治疗被剃光了头发的女人疯了一样地砸坏了病房里的水杯,说他就是只顾自己的自私鬼,和他爸一样,就只想着自己,不顾别人死活。

“怎么不找个挣钱的工作,连护工的钱都掏不起,简直是个废物。”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窝囊东西,从小遇到事情就只会哭。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他听腻了这些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收拾好地上的碎屑,冷着一张他妈口中的“死人脸”给护士和旁边的病人道歉。

上个月,他妈病情突然加重。

医院给他打电话时他还在公司加班,赶到医院时只远远看到被插了管的女人。

医生摇了摇头跟他说,“只剩下最后几个月了。如果要治疗,费用会很高,但只能尽可能减轻她的痛苦。”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临到头却还是有些发懵。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毫无生气,喉间不时发出“嗬嗬”的可怖声响,只靠着插在身上的这些管子维系生命。床边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音,庭菘穿着无菌服,站在一旁看着护士给人调整管子,束缚带把人牢牢捆在病床上不让人乱抓,自始至终也没和女人说上一句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在兜里亮了又灭,他没看那些消息,走进那间还没亮起灯的酒吧时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找到那位已经合作过多年的老板时老板并没多说什么,就安排他继续做之前的工作,薪资也按之前的来付。

庭菘犹豫着问能不能提前支一个月的工资去付医药费,老板也同意了,庭菘说了声谢,从领班那里领了工作服。这家酒吧七点开门,他趁着最后的几分钟闲暇打开手机,刚巧接到了洛一鑫打过来的电话。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少有的急躁,几乎是在质问,“庭菘,谁准你辞职的?我和小付已经说过了,公司还没人知道,她没有说出去。我去找党总,去让他驳回你的辞职申请,你别怕,没事的。”问话问到一半语气弱下去,变作庭菘最熟悉的安慰口吻。

“洛哥,我辞职…其实不只因为这个…”庭菘背过身,在逐渐鼓噪的音乐声中用手捂着听筒。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去,我早就不想干了,真的。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你不用觉得自责,都是我咎由自取,不是你的错。”

庭菘说完这句话,身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开来,寡淡的眉眼反射出氤氲的光,已经偏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庭菘,你到底在说什么?喂?小庭,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我去找你。”

“嘟嘟嘟——”几声忙音,庭菘在DJ上台放出今晚的第一首歌之前挂断了通话,他攥着杯壁的手紧了紧,随即自嘲地笑了笑,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我找了别的工作,晚一点就回去,不用担心。”

其实他并不希望洛一鑫来找他,不希望洛一鑫因为那一点点愧疚对他不舍,不希望因为自己绊住洛一鑫的脚步。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响起,他收起手机,舀起了一勺冰块。

他再不能骗自己了,因为他早在那些摆到他面前的事实前认清,洛一鑫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喜欢他。他不过是众多洛一鑫关爱喜欢的人其中之一,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特殊。

而这世上唯一一个曾经对他抱有独一份的关心爱护的人现在就在医院里,快要死了。


洛一鑫是在快下班的时候看到底下工位上的动静的,他觉得奇怪,走过去问了才知道,庭菘上午跟党总提了辞职,下午工位就要被收拾出来给别人腾位置。

他不自觉将目光移向昨天开车送他们去医院的女生,却看见那人也是一脸茫然。不由得失笑,问“是不是搞错了?他怎么会辞职?”

“不知道啊,党总刚才给我说的,要不洛总您再去问问?”

洛一鑫看了看被人收拾干净的那个工位,旁边只搁了一个不大的纸箱,“他的东西先放我那里,我去问问。”

他说着去问,心里却已经信了大半,莫名地,他想起那天晚上庭菘空茫的眸子。

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在门口台阶上不小心绊了一下,惊慌不定的心渐渐凉下去。洛一鑫没先去找领导,反而开车回了家,内心空落落的,潜意识催促着他赶紧回去,仿佛已经失去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还不自知。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他在家里没找到人的影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里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门后放着一个已经被人收拾好的行李箱。洛一鑫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来不及细想,又急又气,拨号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被人挂断电话的时候他人都懵了,再打过去就只有女声的忙音,他一时愣在原地,连去哪里找人都不知道。

他抹了把脸,眼前晃过那双他念念不忘的眼睛,初见时深邃迷人,后来变得澄澈动人,再到最后空茫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还来不来得及挽回。在庭菘喝了酒昏迷的那个夜晚,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做得有多失职。庭菘不说,他就什么都没问。庭菘不说自己的病,他也想不起要关心他。庭菘不说自己的过去,他就当作不知道。庭菘平时喜欢去哪里,有什么朋友,想去什么地方,他一概一无所知。

连他家在哪里他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甚至在早知庭菘之前在酒吧打工的情况下也没开口问过哪怕一句。

对了,酒吧。

他随手捞过车钥匙,捉住脑海里仅存的蛛丝马迹,心存侥幸地往出跑,边启动车边给之前带他去酒吧的朋友打电话。

“去年你带我去的酒吧叫什么名字?”

“去年?洛总?哪家酒吧?”

“就你带我去的那家。”

“那可太多了我哪记得住啊?洛总想喝酒了?这还不简单,哥儿几个走起!”

“喝个屁!把你手机里现在有的酒吧地址都给我发过来,我找人!”

“找人?去酒吧?洛总可以啊!你终于腻了家里那个木头,要出去偷吃了!”

“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他坏话,赶紧发!别废话。”

他啪地挂断了通话,几乎想不起之前自己是怎么和朋友说起庭菘的。他这么说过吗?无趣?呆板?还是木讷?

在等待对方把地址名字发过来的几分钟里,他心里满是不知所措的酸楚,坠得他心尖生疼。这酸楚其实不是为他自己,是为这几个月里对他掏心掏肺的庭菘。


接近年关的酒吧里热闹非凡,快要到十二点时,半空里洋洋洒洒飘了漫天漫地的红纸。

整个场子热了起来,庭菘在振聋发聩的音响声中抬眼,突然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十分陌生,连空气都是污浊的。胃里丝丝缕缕泛着隐痛,还算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几个小时,眼前一阵阵有些发昏,那些红纸泛着光映进他的眼睛,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调完了女客的一杯酒,擦干了手准备走到门口呼吸点新鲜空气,走到离门口不远的台阶上却不小心和迎面走过来的男人撞了一下,他身上本就没力气,这么撞一下就往旁边倒,扶了扶身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干什么呢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男人明显喝多了酒,上前就去揪他的领子。

庭菘没有和人起争执的想法,被人一巴掌打过来的时候还在想着要给人道歉,不能丢了这份工作。

耳边“啪”地一声响,他颊边落了一道通红的印子,庭菘向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连带着那个一直隐隐作痛的器官爆发出一阵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就要往后倒,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碰瓷?这是碰瓷!我就轻轻打了他一下!”男人在被酒吧保安围上来时大声喊道。

庭菘看清抱住他的人的侧脸时吃了一惊,却连沉溺的勇气都没有,就想从他身上起来。

“轻轻一下?行,你给我等着。”可这样的话从洛一鑫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庭菘只觉得不可置信。

“洛…?”他的声音在吵闹的酒吧显得极弱,连近在咫尺的人都听不清。

洛一鑫见状,一时间怒火中烧,冲着旁边围过来的人吼道,“都让开,凑什么热闹?”然后紧紧搂着他的腰,带着他就往出走,边走还边问,“没事吧?还有哪里疼?”

庭菘这时才从他怀里挣出来,摇了摇头,朝赶来的值班经理弯腰道歉,“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回去。”

“行,那人我让保安带走了,第一天回来上班,自己小心点。”

“好的好的,我知道。”

洛一鑫紧紧皱着眉,用尽了毕生的修养才没在值班经理面前爆粗口,只是死死扣着庭菘的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人往出带。

他见不得庭菘这副低三下四的样子,在公司的时候庭菘不是这样的,在家里也不是。

庭菘不该是这样的。

可庭菘应该是什么样的?

洛一鑫发现,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他把人连抱带拽地拖上自己的车后座,打开车里的灯,心疼地抚过庭菘被打得渗血的嘴角,“跟我回去吧。”

庭菘的眼神木然,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缓缓地扯开了一个不达眼底的笑。

“回哪里去?”

那笑容有几分洛一鑫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没心没肺,又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内饰灯的光线很暗,打在庭菘眼睫上,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回家,我带你回去,你别担心,明天我去找党总说,你的辞职报告可以不作数的。我会想办法,我可以把你调到别的部门,我们两个的事可以公开,我都可以做到,你相信我。”

“没必要的,洛哥。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真的,我没有要你做什么。”

庭菘摇着头朝后挪着,视线在方向盘边的显示器上扫了几眼,“我该回去工作了,有什么事等我下班再说。”他作势就要开车门,起身的动作做到一半被人拦腰截住,洛一鑫用力拉住他,揪着他的胳膊把人抵在后座上,在庭菘又一次试图挣脱的时候终于发了狠,用肘弯把人卡在自己和座椅之间。他的双眼隐隐泛起血丝,横在庭菘喉咙上的胳膊力道大得出奇。

“这就是你新找的工作?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还嫌被打得不够疼吗?为什么还要来这种地方?像之前那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自甘堕落,为什么还要回去?”

庭菘的呼吸顿了一下,继而抿起唇露出一个笑来,相比于洛一鑫急切的质问,他的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你果然记得。那你早就该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庭,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对你。”

庭菘叹了口气,躲避着对方灼灼的视线,“别这样,洛哥。”

“我是你男朋友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找了你整整一个晚上你知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二话不说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不可能放你走。”洛一鑫的双眼隐隐泛红,一条腿搭上来顶在庭菘两腿之间,禁锢着庭菘动作的胳膊拢得极紧,一副今天不说清楚就跟他没完了的模样。

庭菘使劲推了推他的手,却还是没推开,手机屏幕在方寸之间亮起来,有人发来消息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划开屏幕准备回复,手机却被人一把夺走扔在旁边的座椅上。

“我说了,你不许回去。”

庭菘的手一时空了,被甩在一边,他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空荡的掌心,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浓烈的无力感,他苦笑了一声,仰头靠在椅背上,终于将目光定格在面前这个步步紧逼的人身上。

“你要我说什么呢?你本来也是准备要跟我分手的不是吗?要我跟你说,我现在急需要钱,只要给我钱让我干什么都行?还是要我告诉你,我之前就一直在这种地方打工,一直都是这样任人欺负?还是你想听我跟你说,我真的很喜欢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洛一鑫的脸色从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就变了,听到最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抵着庭菘的手松动了些,然后就看到庭菘又轻轻笑了一下,目光空蒙遥远,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地方,“现在我都告诉你,我可以走了吗?”

庭菘一把扯开洛一鑫已然松动的胳膊,打开车门的时候外面凉飕飕的风吹进他单薄的衬衫,冻得他一个哆嗦。他回身去在座椅上找被撇开的手机时却被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抓了个正着,洛一鑫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红透了,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他在狭窄的车厢里办跪起身子,仰头搂过庭菘的肩,直直亲上庭菘的唇。

他亲得极用力,有今天没明天的架势,几乎要啃破一层皮。

庭菘被拉了个措手不及,连推开的想法都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抵着舌尖把想要推拒的话都吞了回去。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洛一鑫抵着他鼻尖,在刺骨寒风中和他凑得更近了些,抖着声音问道。“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你在这里工作,只要不被人欺负,我也不介意。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手,从来没有。也许我哪里忽略了你,让你误会我,我向你道歉,别这样对我,小庭。”

庭菘看了眼洛一鑫被冻得通红的鼻尖,矮下身子,替他挡下大半冷风。他的语气中有不解,有不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洛哥,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洛一鑫捕捉到这个字眼,下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目光专注又深情,“我很喜欢你,我可以用这辈子余下的时间向你证明,我真的很喜欢你。”

庭菘站在车门外,这一次久久没有回话。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洛一鑫来找他的用意,也不明白洛一鑫这番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到底还是迟疑了。他的迟疑给了洛一鑫得寸进尺的勇气,正准备故技重施把人拉进车里,一阵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在车厢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庭菘刚摸到手机的手轻轻一划,接起电话后脸色倏地一变,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却没注意头上就是车顶。

洛一鑫忙伸出手去挡,他的手夹在庭菘的头和车顶中间,发出一声艰涩的撞击声。

庭菘的通话这时也挂断了,他抬起头,猩红的眸子一时间显得不知所措。

“怎么了?”洛一鑫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缩回手问道。

“我要去医院,市中心医院,现在。”庭菘转头想走,被洛一鑫揪着衣摆一把拽了回去。“我带你去。”洛一鑫在不超过一分钟的通话里敏锐地听到了几个语意不详的词,他没再多问,坐到驾驶座就发动了车子,连左手钻心的疼也没来得及顾及。


庭菘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抢救室门口的,他只记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手机屏幕被无意识地摁得亮了又灭,黑暗中的路灯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的星星。

抢救室上的灯一直亮着,他颤着手签下一张张病危通知书,惶惶不安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只温热的手在他没有察觉时缓缓握上来,轻拢着他的肩。庭菘始终没有动,连眼睛都没再往身旁挪去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仪器上横着三条笔直的直线,病床上的人身上被覆上一层白布。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节哀。”一直管着他母亲病床的护士走到他身旁说道。

庭菘闻言愣了一秒,随即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了声“谢谢。”他踉跄着走到被推出来的病床前,一个闪神就跪了下去。

“妈——”

他的嗓子经过这一晚上哑得厉害,哽咽着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他只喊了这么一声,就再没说话,任由护士让人把他母亲推出来送进医院顶楼的太平间。

他在走廊上这一跪下去再想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有人从身后半扶半抱把他拖起来,坐回到椅子上,干燥的唇边被递过来一瓶水,他抿了几口才缓过这口气来,下意识说“谢谢。”

“嘘,别说这个。我会陪着你。”

那人伸手过来用纸巾擦他的脸颊,很快弄湿了一张纸,他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掉了一脸的眼泪。

那人动作很轻柔,像是对待什么放在心尖的宝物,擦拭的动作也很慢,在嘈杂混乱的医院走廊上显得格格不入。

被置之不顾了一夜的胃腹在此时报复性地反弹,转着筋地带给他难以抑制的疼痛,猝然而来的剧烈痛楚终于崩断了他最后一丝神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母亲的去世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他甚至没再听到母亲的最后一句话。

他在医院的欠款还没来得及挣到钱,也辞了原有的工作。

他身边的人……

是洛一鑫吗?

怎么会是洛一鑫?

他只眨了下眼睛,豆大的泪珠不要钱地掉下来,受尽了委屈似的发着抖,“唔呃……疼……我疼……你疼疼我吧……”

“胃又疼了吗?你别动,我去找大夫。”

庭菘却拉着他,几乎辨不清人的视线中,只有那双唯独望向他充满担心惊惧的眼睛。

“别去。陪我。”

“很疼吗?我该怎么办?揉揉会好点吗?我不会,我去叫大夫好不好,就一下,我去一下就回来。”

庭菘拉着那人的胳膊,强硬地把那只手往自己冰块似的胃脘上顶,接触的刹那庭菘整个人都痛得抖了一下,埋头在他颈上再不能忍受似的呜咽出声。“哥……痛……”他气息微弱,眼前是忽明忽暗的光晕。

“小庭!庭菘!醒醒!医生!有没有人?”

庭菘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人因为紧张而极度紧缩的瞳孔里。他张口想说没事,但已经说不出口了,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了那人身上。

如果这个人是洛一鑫……

如果洛一鑫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如果洛一鑫真的爱他……

可他没有妈妈了……


庭菘再次睁眼时,眼前是一片洁白,他是被惊醒的,醒时手边有人一直守着,感觉到一点动静就趴到床头过来瞧他。

是洛一鑫。

“醒了?有没有好一点?”

男人的手伸进被子摸上他胃腹,感觉到手中温热才轻轻揉了揉把手移开,动作比之前熟练了一些,露出的表情里掺杂了太多担忧惊惧与依恋,庭菘挡开他又要探上自己额头的手,撑着床坐起来就要下地,动作间被人拦下。

“你要做什么?别乱动。手上还扎着针。”

“我妈……的事,还要我处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他说完,还怕人不信似的冲着洛一鑫勾了勾唇角。

“医院的费用我缴过了,你母亲的后事我也请人帮忙安排了,明天我带你去殡仪馆办手续。今天先歇一天,听我的,好不好?”

庭菘怔怔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人,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别可怜我,洛总。”他语气平静极了,在空荡荡的病房平静得让人害怕。

洛一鑫心下猛地一沉,却还是揽上庭菘的肩,温和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一丝乞求,“别这样想我,我只是想对你好。”

庭菘黑亮的眸子此时依旧毫无神采,唇角微微弯了一下,下垂的眼角将没说出口的话吐露殆尽。

他不信了。

“你昨天问我为什么要走,觉得我什么都不告诉你,那现在,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么一个连我妈医药费都付不起的废物。你还想继续做慈善吗?”

洛一鑫像是被他的话刺痛了似的收了手上揽着他的力道,抿紧了唇没说话。

“我们好聚好散吧,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你付了多少钱,我都会还给你。”庭菘坐起身,拉开被子边沿,神色淡然。

“可以,二十三万七,分期付款。按银行利率计息,即时起息。”洛一鑫从床边站起来,精致的五官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漂亮得不像话,一身白色的毛衣使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柔,与他说出口的话大相径庭。“我会为你拟一份协议,协议上就写,在欠款没还清之前,你都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如有违背,利率翻倍。”

庭菘瞳孔微微放大,似乎不相信洛一鑫会说这么无赖的话。“你说,什么?”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觉得你已经听得很清楚了。我说,我不可能和你好聚好散,我会继续纠缠你,直到你愿意相信我为止。我说,我从前说着喜欢你,从来都没问过你家里怎么样。怎么会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养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居然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我只是嫌弃你不会喝酒不会社交,还跑去酒吧任人欺负也不还手。我从来没问过,你大学刚毕业为什么要去打工,为什么我会在那里遇见你。”

洛一鑫在庭菘昏倒的这段时间从护士口中拼凑出了一个他从前一点都不了解的庭菘,父亲意外身故,母亲癌症晚期。他的小男朋友踽踽独行了很久,小小年纪就背上了一屁股债,却什么都不和他说。

他已经明白过来一些庭菘这么做的原因,但也只是一点,也明白得迟了。但他还是不愿意放手。

“从前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只爱你一个,只对你一个人好。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我不着急,你这几天会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想这些,这都没有关系,我会等着你。”

曾经洛一鑫和庭菘表白时,手中捧着一捧鲜红的玫瑰。如今他俯身在病床前,手中空无一物,只有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他在庭菘额间映下一个轻吻,牵上庭菘许久都没动作的手,将床上呆坐的人拢到自己身前。

庭菘被这样久违的温暖包围,不觉轻轻动了动手指,想要拒绝的话哽在喉间。眼前再次模糊一片,他大睁着眼睛,恍惚中想,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失去的了。

他突然觉得累,也找不出拒绝这样的温暖的理由。就算是骗自己也好。

“再多爱我一点吧。”他在洛一鑫耳边低喃。

他什么都没有了,遑论那点可笑的自尊。

对他而言,只要再被丢下一次,他就会死。

但也只是死而已,死亡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看着洛一鑫朝他低下头,一点点凑近他,吻上来前应声说,“好。”


他的宇宙刹那间倾塌颓败,土崩瓦解,世界的尽头镌刻着洛一鑫的名字。

  

————————END————————

谢谢@园吧唧满 园园带我一起玩!也认识了好多神仙老师,开心!!!   

今天除夕,在这里提前祝各位新春快乐!

感谢一路陪伴,希望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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