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感期紊乱 腺体排异反应 BE 一方死亡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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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上锦真正清醒过来,是在十日后。
他第一次在床前呕血时,言逸距他只有五步之遥。这么点距离对于S4级别的omega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需要一秒就可以轻松到达。
而那时的言逸,却没有做到。
因为那时的言逸惊诧地看见alpha在他闯进门那一瞬间瞳孔皱缩,露出了无处可退的绝望神色来,就像此时,他在陆上锦重新变得清明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什么想要看到的东西,反而看见了他这些天里最常见又最不可思议的情感。
那是积攒到无处可藏的恐惧。
很早便分化为alpha、飞鹰集团的天之骄子、16岁就能用一把狙单挑敌方一个小队的陆上锦,在他面前竟表现出了剧烈的恐惧。
言逸专门问过为陆上锦医治的医生,甚至连钟裁冰都被大半夜拉出来给突然呕血的alpha看诊,得到的结果却是出奇的一致。
病床上的alpha因为腺体手术排异反应与强效抑制剂的频繁摄入导致易感期紊乱,此次连续使用三针抑制剂引发持续高热,更是严重影响了身体的各项功能,目前全身的免疫功能已经基本崩溃,后续治疗会根据患者情况对腺体进行手术。
不论是alpha还是omega,分化者后颈的腺体本就是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腺体手术无疑会严重影响alpha的身心健康,言逸拿到手术通知单后,还在网上检索了这个名词,搜索结果触目惊心。
做这个手术的基本都是omega,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omega们身心受创后,腺体失能,才会被送进医院进行手术,而术后的omega失去了信息素也没有了生育能力,基本变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beta。
死亡是这个词条下关联最密切的一个词。
腺体失能让本就脆弱的omega失去了与自己alpha最紧密的联系,被抛弃或是被劈腿都再正常不过,而他们术后的死亡率已达到了67%。
言逸弯下腰凑近了伸出手,鬼使神差地去碰陆上锦的侧脸。不同于这些天里神智不清时的抗拒,清醒后的陆上锦没有躲。他任由言逸将右手抚上他短短几日里消减了许多的侧脸,alpha连耳际都冰冷刺骨,就像冬日里的一捧雪。
“言言……”
他刚刚醒来,喉间滞涩,嗓子干得根本说不出话,半晌才用气声吐出这么两个毫无意义的字眼来。
“锦哥喝点水吗?我扶你起来,你小心,别乱动。”
言逸的手并没有摸到陆上锦的后颈,那里被层层纱布紧紧裹着,根本经不住任何碰触。而陆上锦眼中翻涌的情绪在言逸放下手后渐渐平静下来,静得像深不见底的深海,波澜不惊。
言逸将温水递到他唇边,他也从善如流地喝了两小口,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以示拒绝。
陆上锦的手指搅在病床洁白的床单上,在言逸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攥住了一个被角,然后抬起头看着言逸,目光飘忽不定。
“对不起。”
他想,真对不起言逸。
不需要言逸赶他走,他自己会离开。
他欠的太多了,怎么还都还不清,怎么都赎不完。
“我没事的,这几天麻烦你了,一会儿我就让医生安排我出院,家里的东西你收拾好了让人送到公司就行,我就不回去了。”
“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起你。我累了,我们分开吧。”
陆上锦说完这么一长串话,莫名胸口有些气喘,咳嗽了两声。深邃的眼眉被笼上一层病气,唇角干裂开渗出一丝血迹,氤氲在午后阳光下的黑密睫毛狠狠颤了颤,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言逸却没后退,坐在床前用手抵上陆上锦的肩,强硬地摇了摇头。
“锦哥,我们不分开。你别想那么多,好好治病。有什么话,等你好了,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陆上锦尖下来的下巴被言逸捏了上去,对着自己的方向,他本以为陆上锦听了自己的话会开心一点的。那些omega都是这么教他的,明明他语气很温柔,目光也足够真挚。
可并没有,陆上锦听了这样的话,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说,“好,言言说什么都好。”
灰蓝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好像透过言逸看向了远处的虚空。
言逸没有在病房里待太久,就因为IOA的事情被叫走,医生也很早就被打点好,不会在alpha面前乱说什么。来给陆上锦换点滴药瓶的小护士这几天看见了太多次alpha的失态,此时第一次见到清醒状态的alpha,心里难免觉得可惜。
“你的omega对你还挺好的,要好好珍惜啊。以后你做了手术,可就不好说了。”
陆上锦只是坐在原地眨了眨眼,没对这样冒犯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就算他们不说,他也猜到了自己要做什么样的手术。醒来后后颈持续不断的胀痛和浑身上下的无力感让他好似回到了两年前被一枪打穿腺体后的那段日子,无法控制信息素的释放,也闻不到病房里有一丁点圣诞蔷薇的味道。
言逸是个很心软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但这并不是他可以继续拖累言逸的理由。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后颈,纱布的粗糙手感让人很不适应,他能感觉到里面那个在短短三年里就变得破败的A3的腺体正在一下又一下地艰难运转。新换的腺体虽然与他出自同源,但终究会有排异反应,他早知会有这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或者说,他也许也曾在混乱无序的易感期中意识到了些什么,但他根本不愿去细想,懒得深究。
左手手指上的戒指在他苏醒后不见了。
可能是言逸摘下来的,也可能是不小心掉在哪里了。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永远地失去了幸福的资格。
死亡并不会令他感到恐惧,真正会让他从身心开始惧怕的,是言逸的抛弃。
可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也将持续发生下去。
他已经教会自己习惯,也学会了怎么接受。
言逸离开医院后,他就让人把飞鹰集团积压了许多天的文件从公司带过来,助理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集团聘请的法律顾问。
文件积了很厚一沓,他挑着重要的批了,从顾问手里接过草拟出的股权转让和董事决议,指出了几点不合适的去掉,又增加了几条新的上去。
最后说道,“等我不在了,这些东西,等一个月再送到IOA去。”
言逸总会在晚上下了班后来看陆上锦,omega的眼底积出一点青紫,显得疲惫。
“言言,你上班累,就不用特意过来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陆上锦靠坐在摇起一半的病床上,不止一次地这样劝道。
“我担心你啊,今天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没事的。医生说我过几天就可以做手术了。兔球放在锐哥家那么久也不是事儿,把他接回来吧。”
“好。”
言逸耷拉着兔耳朵,目光逡巡在陆上锦依旧没养出半两肉的脸上,使劲扣着alpha的左手,戒指的指环蹭在alpha指缝间,带来坚硬的触感。
陆上锦安抚地朝他笑了笑,“别老愁眉苦脸的,乖,哥没事。”
怡人的奶糖香浸润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陆上锦展露出的笑意僵在一半,凝成一个极痛苦的表情。
言逸发现他的后背在隐隐发着颤,伸手一摸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湿透了,“锦哥,什么时候发作的?怎么没叫医生?”
这是alpha已经彻底失常的易感期。
此时的alpha显然不能有效接受omega的抚慰,腺体也承受不了这样剧烈的发作,又丝丝缕缕地渗出血来。
alpha不受控地向后倒去,唇边也溢出鲜红的血色,抖着声音说,“不用,没用的,言言,你走吧。别看了。”
他连手指都在战栗,全身上下被撕裂一样的痛,从早上就开始肆虐的剧痛此时接受了高匹配度omega信息素的刺激愈加残忍地侵袭了他后颈脆弱不堪的腺体。他咬着唇,勉力将身子在病床上蜷起来,将在肩胛骨冒尖的翅膀根藏进厚重的被子,连头都要埋进被窝里去。
病房里的奶糖气味渐渐消减下去,垂耳兔omega在他剧烈的反应里终于意识到什么,收起了自己的信息素,俯身爬到陆上锦的病床上,隔着被子把人抱住。他不敢伸手去碰陆上锦稀疏的翅膀羽翼,只好把陆上锦的脑袋从被窝里捞出来,在alpha汗湿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亲。
“别再痛了,锦哥。”
alpha睁大了眼,被言逸又亲在唇角的斑驳之间。
“会好的,医生说,做了手术就会好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灰蓝中蒙上一层水雾,alpha被剧痛侵袭的大脑几乎停转,半晌,在那双向来骄傲凌厉的眼尾凝出一滴泪。
言逸抬起头,恰好看见那滴泪顺着高耸的颧骨蜿蜒而下,他心里猛地一痛,再次舔干净了那滴惹人心碎的水渍。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拒绝穆澜时,那个alpha眼睛也是红了的,但他毫无所觉。他真是爱极了陆上锦的,他这样想,于是他又去亲陆上锦的唇,撬开小王子紧闭的唇瓣,轻咬他的唇峰,再徐徐进入。
陆上锦这个人,连血的味道都令他着迷。
“锦哥……”
他咽下那人口中的血,甚至想把尾巴尖都递到那人手里任人把玩,可陆上锦一动都没有动,只是一直睁着眼睛,承受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论是亲吻还是疼痛,带给alpha的不过都是一样的苦楚。
犯了错的alpha不论何时都记得,他是要赎罪的。
腺体手术前一天,陆上锦瞒着医生护士回了趟家,言逸晚上回来时没找到人,给陆上锦打电话都没人接,打到跟着陆上锦的助理手机上后才从人口中听到那人偷偷跑回了家的消息。
陆上锦的身体状况这些天其实并没有好转,易感期时不时就会发作,连药物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任何抑制剂的药效,连言逸的信息素都会激出腺体的严重反应,医生说他的情绪也因此受到了极大刺激,长期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此时最需要omega的安抚。
言逸急得心慌,回家的路上开得飞快。
等到家了却没在房间里找到人,这时是晚上六点,陆言还没被从学校接回来,他突然浑身一凛,走向卧室的方向。
而后言逸不出所料地在卧室的衣柜前发现了趴在地上摸索着什么的陆上锦。
卧室里的狼藉早就被言逸找人收拾干净,此刻陆家唯一的继承人、言逸唯一的小王子就这样狼狈地跪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用掌心去一寸寸翻找着什么东西。
言逸几乎是“咚”地一下跪在他面前的,他双眼都变得通红,搂住陆上锦单薄的腰背,“怎么突然回家不告诉我?你在找什么,锦哥?我帮你找好不好?”
陆上锦像被吓了一跳,收回手诧异地看向面前的人,欲盖弥彰地摇了摇头,把手向后背去。
“没,没什么。言言,你怎么来了?”
“明天就要做手术了,跟我回去好吗?地上凉,先起来。”
言逸扶着他的肩,试图把人从地上带起来,陆上锦身形却一顿,斜斜靠在他肩上,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的腿上脱了力,带着言逸一起又跪倒下去。
“没事,我缓一下就好。”陆上锦扯了扯唇角,右手攥成拳用力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腿,他的目光还在地板上流连着,好像丢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左手手指微蜷,蹭了蹭无名指的指根。
言逸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些什么,从衣兜里摸出一只戒指来,被洗去血迹的戒环黯淡无光,躺在言逸手心。他眼睁睁看着陆上锦眼中浮现出一丝惊喜,而后又沉寂下去,甚至没有伸手去拿。
“那天我在手术室外捡到的。戒环的尺寸有点大了,但没关系,我过几天就找人按现在的尺寸做,做好了再送给你。那现在不用找了,我带你回医院,好不好?”
言逸在陆上锦沉寂的目光里把戒指重新戴回无名指上,低下头在alpha修长细窄的手指上印下了一个虔诚的吻。
“好。”
那天晚上陆上锦在离开家前还见到了刚被送回来的陆言,小家伙扑着过来叫爸爸叫爹地,还想让陆上锦抱。陆上锦刚把人抱起来,就被言逸把孩子接过去,“别累着爸爸,等爸爸病好了回来抱,乖球球,回去早早睡觉。”
“嗯嗯。”陆言点点头,咧着嘴冲着他们两个笑。
陆上锦宠溺地摸了摸陆言的头,“球球乖,听爸爸话。”
“好,球球最听话了。”
陆上锦波澜不惊的眸子有了片刻动容,在陆言侧脸上亲了亲,“嗯,我们球球最好了,爸爸爱你。”
言逸的余光一直关注着陆上锦,听到最后这句时他陡然转过头,陆上锦的唇却一触即分,转身向外面等着的车走去。
“球球乖,等我们回来。”
言逸连忙放下孩子,让人把孩子又送回了毕家,自己则和陆上锦一起坐在车后座上,拉过陆上锦的手攥在自己手里。
alpha的手出乎意料的凉,不同于从前的温暖干燥。他虚靠在陆上锦肩头,与alpha十指相扣,是已经很久没有过的缠绵情态。
陆上锦无名指上的戒指确实松了很多,扣在手上松松垮垮的,一个不小心就会碰掉。
直到第二天早上陆上锦被送进手术室,言逸才不舍地放开手。
手术室的指示灯一直亮着。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
八个小时。
直到言逸再也坐不住就要找别的大夫进去看时,灯灭了,手术室的大门开了。
躺在手术台上的人被蒙上了一层白布,有医生走了出来,向门口等着的人鞠了一躬。
“病人于1月12日晚18点27分死亡。言先生,对不起,患者手术过程中腺体大量出血,身体免疫机能崩溃,救治无效,手术失败了。您节哀。”
言逸其实只听清了前面几个字。
S4级别omega的威压一瞬间铺满了整条走廊,压得医生几乎抬不起头。
“言会长!”
“言逸,你冷静点!”
钟裁冰和夏凭天一个当即安抚住在场的医生护士,另一个牢牢按住了快要暴起的言逸。
“别这样,陆总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青藤omega永远都是这样冷静。
言逸的信息素还在走廊上飘荡,他大吼着,怨愤着,哭喊着。
“锦哥!陆上锦!谁说他死了?他怎么会死?不就是一个腺体手术吗?为什么会失败?告诉我,你们告诉我。”
医生背靠着墙勉强在他的威压之下站着,低声回答,“里面的alpha手术后期基本丧失了求生欲,我们尽力了,言先生。”
言逸脑中轰然一震,仿佛天地倏然在他眼前崩塌。
“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更加逼近了那个几乎站不住脚的医生omega。
“不可能,你在骗我,一定是你们的失误,他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求生欲?他还有我,还有孩子?他怎么会……”
说到最后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想到昨晚陆上锦亲吻陆言的那一刻,骤然意识到什么,满目凄凉地看向已经无知无觉躺在手术台上的alpha。
也许alpha早就已经与他们告了别。
陆上锦那双灰蓝色漂亮眼睛,早就在这些年的蹉磨里失去了神采,变得空洞无神,每日每夜无止境地担惊受怕。其实他早该想到陆上锦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也早该知道陆上锦究竟在怕什么,可他并没有对此付出任何行动。反而纵容别的alpha送自己回家,放任自己的alpha一个人度过无数个难捱的易感期,习惯性地不去依赖alpha,不给自己的alpha任何献殷勤的机会。
也许alpha已经太累了,不能再坚持下去,连他对自己的爱都不可以支撑他继续。
陆上锦少年时曾写过这样一张明信片,“言言,爱你到生命尽头。”
除了迷路的那几年,他都做到了。
言逸扑上前,跪在满地血泊之中,闻到那人最后留下的一点圣诞蔷薇的甜香,终于克制不住地落了满脸的泪。
他突然不明白,他们明明有过最好的十年,可为什么历尽千百般磨难,还是不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那枚戒指从他衣兜里滑落,再次沾满了鲜血。
按新尺寸定制的戒指还没送到他手里,就再也不会人戴上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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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是手术室锦自白实录。
大刀一把,昨天晚上没来得及发出来,发在正月十五,不好意思了。
这篇既定就是be,怎么写都是be。但其实结局如何并不重要,他们永远相爱。这就是最好的事了。